下午带朵朵排练,她的弓子在琴弦上乱锯,像在砍树。“秦老师,我这样是不是特别棒?“她仰着小脸问,眼睛里闪着被宠坏的光。我想说“你连弓都没拿对“,话到嘴边却变成“很好,再慢一点“。她突然放下琴,从包里掏出支口红:“爸爸说,涂这个颜色的女生拉琴更好听,秦老师你看好看吗?“口红的颜色红得刺眼,像舞台上的追光,把所有的狼狈都照得清清楚楚。

        傍晚联排,当朵朵的跑调小提琴响起来时,我看见老周悄悄闭了闭眼,长号手小李差点把乐器砸在地上。后台的小陈冲我使眼色,指着台下第一排——王总正举着手机录像,笑得像朵花。我挥动指挥棒的手越来越沉,肩颈的疼痛突然爆发,疼得我眼前发黑,指挥棒在空中划了个歪歪扭扭的弧线。

        散场后,我一个人留在音乐厅。舞台灯一盏盏熄灭,最后只剩一盏追光,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,像个孤独的惊叹号。我走到台下,坐在观众席的第一排,看着空荡荡的舞台,突然很想念自己的出租屋。想念林小满烤糊的面包,焦糊味里带着麦香;想念扫街时蹲在路边吃的牛肉面,辣得眼泪直流,却能把所有委屈都辣出来;想念自己那双磨歪的鞋跟,踩在地上踏踏实实的,不像这舞台,亮得晃眼,却让人脚软。

        琴盒里掉出张泛黄的照片:二十岁的秦砚站在大学琴房,手里抱着把旧小提琴,笑得露出牙,背后的墙上写着“要让音乐像风一样,想去哪儿就去哪儿“。照片边角卷了毛,是被反复摩挲过的痕迹。我摸着照片上的字,突然明白,有些枷锁不是别人给的,是自己为了所谓的“体面“,亲手戴上的。就像我羡慕秦砚的聚光灯,他或许正羡慕我能在雨里随便找个屋檐躲雨,不用在乎领带会不会湿。

        后颈的麻意袭来时,我正站在舞台中央,对着漆黑的观众席挥动指挥棒。想象着这里坐满了人,他们为音乐欢呼,不为赞助,不为人情,只为某个音符突然钻进心里,像颗种子发了芽。可当我闭上眼,听见的不是交响乐,是儿子的咳嗽声,是老周叹息的声音,是自己关节发出的咯吱声,还有街角那个扫街小伙子的传单,被风吹得哗啦响。

        三、传单与指挥棒

        再次醒来时,天已经亮了。我躺在自己的小床上,身上穿着那件被汗水浸出印子的衬衫,手里还攥着半张皱巴巴的传单。后颈有点酸,像落枕了,却比指挥台上的刺痛舒服得多。

        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,是林小满发来的:“今天做了全麦三明治,给你留了一个,加了双倍鸡蛋。“我笑着回复“马上到“,起身时发现枕头底下多了支笔——不是象牙指挥棒,是我用了三年的圆珠笔,笔帽上磕掉了块漆。

        穿衬衫时,我特意把皱巴巴的衣角扯了扯,虽然不太平整,却比秦砚的燕尾服自在。路过早餐摊时,买了碗热豆浆,喝下去的瞬间,胃里暖烘烘的,比低脂沙拉踏实多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到文化中心附近扫街时,正好撞见秦砚的车开出来。他坐在后座,侧脸对着车窗,眼下的乌青遮不住,和海报上的锐利判若两人。司机替他关车门时,我看见他下意识地揉了揉肩膀——和我扫街后揉腿的动作,没什么两样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小伙子,发传单呢?“卖早点的阿姨笑着接过我递的传单,“昨天我儿子还说,想看看你发的那个临江苑,他刚结婚,想找个便宜点的两居室。“我眼睛一亮,赶紧掏出笔,把她儿子的电话记在传单背面,画了个大大的对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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